吃过午饭李念儿出门散步,顺便找陆鼎钟打听点事。
从住处走到湖边再沿湖漫步,享受湖面吹来的凉风,或是拐进一旁的山林,走走停停欣赏山间景致,就这样消磨掉几个小时已是李念儿这些天来的习惯。
她闲得发慌本想找点事做做,见村里人都在为祭典忙碌着,便提出自己可以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可陆鼎钟却说圣女无需操劳,这些杂事他们来做就行,她说自己无所谓做点什么都行,可陆鼎钟依然坚持圣女无需为村里的琐事操心。她见老人一脸真诚也就不再提要帮忙的事。
虽然还没正式昭告全村她已作为圣女回归村子,但村民们已然知晓了她的身份,当她从村中走过时村民们都会露出恭敬的神情,在路上的都会站到路边为她让出道路,即使那路过辆汽车也不成问题。起初她很不适应,对陆鼎钟说了此事后陆鼎钟让她无需挂怀,说那是村民们对圣女应有的恭敬。她告诉自己那就这样吧,既然回来了就照这里的规矩办。
最近几天李念儿发现村里不再只有老人,多了一些中年人甚至是年轻人,询问得知他们刚从市里回来,随着祭典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会陆续回到村子。年轻生命的回归让这座古老颓败的小村渐渐有了一丝生气,不再总是被阴郁死寂所笼罩,起码白天不再那么死气沉沉。
村里没电,照明用的是蜡烛和油灯,更不要说手机信号了,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娱乐活动。每天太阳一落山村民们便各自回屋闭起门窗,片刻前还在村里各处响彻的敲敲打打声一停息,村子再次归于沉寂,除了夏虫不时的鸣叫外再没有一点动静,紧接着夜色便会降临。
按照这里的作息时间晚饭后差不多就要休息了,李念儿也想早点适应这里的生活,可毕竟之前没这么早睡过,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,这时候她总会想到李旭,要是那小子在还可以陪她解解闷。
最开始几天她总是要等到和之前差不多的时间点才能入睡,不过渐渐的入睡时间越来越早,直到有一天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。可睡得早醒得也早,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,手机早已没电被她收了起来,身边也没有表,她无法确定时间,从窗外如墨的夜色判断距天亮应该还早,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,可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瘆人的声响,她定神细听,确定声音是从窗缝飘进来的,声音很微弱,但在寂静的夜里不难听见。
这声音该怎么形容呢,像一群游荡于山林间的野兽在拼命嘶吼,此起彼伏接连不断,是在呼唤远方的同伴呢?还是在宣示领地的主权?不过听了一阵后李念儿又觉得这声音不像是动物发出的,因为声音过于凄厉嘶哑,她想不出什么动物会发出如此声音,倒更像是喊破了喉咙的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在嚎叫。想到这她只觉瘆得慌,不再去有意听那声音,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。
早晨起床后又开始了平静清闲的一天,白天时李念儿并未记起半夜里那段小插曲,可这天晚上和前一天晚上一样,她又在半夜里醒了过来,眼睛睁开的一瞬那嘶哑的嚎叫也传入了耳朵,李念儿皱了下眉头但也没有多想,翻了个身继续睡觉。
之后的几天夜里接连如此,直到昨夜她终于按耐不住好奇下床来到窗前打开窗户,山间的凉风瞬间涌入,同时涌入的还有更加清晰的瘆人嘶叫声。李念儿伫立窗前放眼望去,看见的只有山林的高大黑影,树木的枝梢在夜风中左右摇摆犹如鬼魅,伴着嘶哑的怪叫足以令胆小者寒毛直竖。
李念儿静静站在窗前竖起耳朵想要辨别那声音的方位,可两分钟后就放弃了尝试,也许是这里植被太茂密缘故,声音在其间被不断折射,她一会儿觉得声音来自东边,一会儿又觉得是西边,一会儿又像是几处都有声音传来。听不出个端倪来那要不要下去看看?李念儿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,一个人半夜去村子里探险还吓不倒她,只是这样做毫无必要,这怪声虽然奇怪但并没有碍着她什么,其次这怪声肯定不会只自己听到了,说不定村里人知道是怎么回事,明天问问村民吧。
李念儿从回到眷湖村便一直住在陆鼎钟家,不过每天早上却很难见到陆鼎钟,村里人早上起得特别早,等到李念儿起床吃早饭时陆鼎钟早已外出忙碌了,屋里只有一个侍候她吃饭的老妇。李念儿今天吃早饭时问了老妇人关于那怪声的事,老人上了年纪一开始不太理解她说的什么,直到她尽力模仿那嘶哑的叫声时,老人眼里闪出一丝恐惧,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来,最后在李念儿的一再追问下只说让她去问陆老爷。
村民们这些天的忙碌主要集中在修补破旧房屋和清理村庄环境上,随着年轻人的归来也开始推倒重建一些倾圮严重的房屋,材料主要是为木石,都是就近取材。李念儿一路打听朝着陆鼎钟所在的方位走去,远远的看见一群人正在支起一根粗大的圆木,陆鼎钟则坐在一旁观望着整个过程。
李念儿逐渐走近,陆鼎钟注意到了她连忙站起。
「陆叔在忙那?」李念儿笑着招呼道。
「哈哈,我这把老骨头想忙也忙不起来喽。」陆鼎钟看来心情很好,少见地笑着说道;「这处旧房子几十年没住人塌了大半,花了两天清理干净,今天要在上面重建,我过来看看。」
之前支起的圆木立在一座圆形石台上,老人告诉她那是柱顶石,立起的木桩以后要起最重要的承重作用。李念儿第一次见这样建房子,一时起了兴趣,把要问的事暂放一边,和老人一起观看起来。
「这些年来村子越来越破败,还有人住的房子时常得修修补补,没人住的破的破垮的垮,建新房还是几十年来头一遭。」老人对李念儿感慨道,「这多亏了圣女的回归,让村子有了复兴的可能。」
「你不必这么说,说实话我并没有想过自己回来对村子意味着什么,虽然从母亲那听说过一些村里的事,但来之前我对这里并没什么概念。」
「无论圣女您是怎么想的,您的归来对村子对我们都是天大的好事。」
李念儿没再说什么,两人默默地看着建造过程,确保圆木稳当后众人分成几批忙碌起来。
「圣女专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?」五分钟后老人打破沉默道。
「噢,你不问我都忘了,是有点事。」李念儿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,「不是什么大事,就是想问一下……」
李念儿把自己晚上老是听到怪声的事说给陆鼎钟,最后不忘模仿那声音,
「那声音你们有听到吗?那到底是什么?」
李念儿说到一半时陆鼎钟轻松愉快的神情已荡然无存,待她说完陆鼎钟像是被勾起了什么痛苦回忆般眉头紧锁表情沉重。李念儿见此知道是问对了,静待老人回答。
陆鼎钟倒没沉默太久轻叹一声道,「没想到圣女这么快就注意到了,这事我们并不是有意要瞒着您,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起。如今圣女问起,我自然会向圣女说明此事,不过光凭我说怕是不够真切,圣女不妨跟我去一个地方,到了那一切就清楚了。」
李念儿不知道陆鼎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不过她没理由不跟着去,老人在前李念儿紧随其后,两人朝村子中部走去。
这些天无所事事李念儿基本上走遍了全村,因此当踏上这条未被她发现的小路时李念儿颇为惊奇。这条路就在村子中心地带,通向一座树木繁茂的山丘,小道两旁的杂草有近一人高,完全掩盖了路面,想来平时少有人踏足,这也是李念儿没发现小路的原因吧。陆鼎钟上了年纪边向上走还要边用手拨开杂草,走得颇为缓慢,两人花了番功夫爬到半山腰处,陆鼎钟停了下来,李念儿上前发现这是一处平台,树木在此处形成一片密林,枝叉掩映间前方好像有什么。
「就在前面。」
陆鼎钟话音落下便开始穿越密林,李念儿继续跟上。
穿过密林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房子,不同于村民居住的房子,这座建筑呈长方形且要大很多,大门开在正中间两边各有四扇窗户,不过此时门窗紧闭,窗子还用木板封死了。
房前的空地上杂草丛生,疯长的藤蔓爬满墙壁,木质结构上覆盖着苔藓,连房顶上都是野草,一看便知是多年没人打理,好在还没垮塌。李念儿心下疑惑,不知道陆鼎钟带她来这是要看什么,是这房子?还是房子里有什么?
两人来到屋前。
「这以前是村里集会的地方,圣女稍等我去叫人开门。」
陆鼎钟向右边走去,李念儿顺着陆鼎钟去的方向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处房屋。李念儿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大屋吸引,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间小木屋。
说是小木屋都有点夸张了,倒更像是用木板石块搭建起的窝棚。陆鼎钟敲了敲木板门,门随即打开,李念儿站的位置看不见那人,陆鼎钟和那人说了些什么,片刻后两人一起朝李念儿走来。
李念儿终于看清了来人,年龄应该在陆鼎钟之上,佝偻着背形容消瘦,裸露在外的皮肤是比村里老人更灰的灰色,接近水泥的颜色,脸上的皱纹比陆鼎钟的更深更密,虽然驼着背个头不高但四肢却特别修长,看起来极不协调,一双眼睛睁得出奇的大,眼球突出且中间呈白色。李念儿看着来人心里顿生一股不舒服的感觉,连忙把视线转向陆鼎钟。
「这是黄伯,负责照看这里。」陆鼎钟对李念儿说道,接着又向黄伯介绍了李念儿,黄伯听陆鼎钟说到圣女时抬头直直地盯着李念儿却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两下头作为表示。
黄伯过来时手里拿着盏烛台,将烛台交到陆鼎钟手里后便走到大屋门前打开了门上挂着的锁,接着推开大门站到了一旁。
「圣女我们进去吧。」
李念儿内心的疑惑快要达到顶点,但想到马上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,便强压下现在就询问的冲动,再次跟在陆鼎钟身后踏进屋内。
方一进屋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涌入鼻腔,李念儿本想用手掩住口鼻但还是坚持了下来。霉味倒还容易忍受,但这房子里除了霉味还有一股更为浓烈的腥味,像极了鱼的腥味。
「味道不太好闻,还请圣女忍耐一下。」陆鼎钟说着点燃了手里的蜡烛,沿着过道慢慢向屋子右侧走去。
屋外是大白天屋内却光线昏暗,从门外射入的光线仅能照亮内后一小块区域,越往里走越暗全靠烛光开路。屋内地面上铺着木板,但因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咯吱作响,有些还会往下陷。
刺鼻的气味微弱的光线再加上一步一咯吱的声响,身处这座破败房子里,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。过道两旁是相对着的房间,陆鼎钟在左手边第三道门前停下让李念儿去到门前。
破旧的木门在头高的位置开着个碗口大小的孔,这让李念儿想到监狱或精神病院里的房间,她下意识的看向门把手的位置,那里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锁,难道这里面关着人?李念儿心里多了几份忐忑。
「圣女可以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看。」
「里面到底有什么?」
陆鼎钟轻叹一声,「圣女还是先看看吧,看过之后我解释起来就简单了。」
李念儿怀着不安的思绪凑近小窗,那股腥味一下子更浓了,这次她没再忍耐赶紧用手掩住口鼻。从窗口看去正对面应该是被木板封死的窗户,有几束细小的光线躲过了封堵从木板缝隙间射入,只是这点光实在太微弱,李念儿只能勉强看清一小块区域,可那里并没有什么,再向深处看去好似是有几道黑影,但实在太暗连轮廓都无法辨别。
李念儿转头看向陆鼎钟,还没开口陆鼎钟便意识到了问题,「我也有段时间没来这了,把这事给忘了。」陆鼎钟来道门前伸手对着门板哐哐哐连敲三下,敲门声在这座寂静的房子里来回反射显得异常响亮。陆鼎钟示意李念儿再次向里看。
第二次看向房间李念儿立马发现了不同,刚才一片漆黑的区域出现了好几对泛着青光的亮点,悬浮在空中有高有低,李念儿随即想到了那可能是什么,正感到惊诧,从黑暗中传出的声音又令她一惊,嘶哑中透着凄厉,那是她这些天来已经熟悉的声音,此刻正从门后的黑暗中传来。
这就是每当夜深人静时,回荡在村里的瘆人怪声的源头吗?李念儿咽了口唾沫呼吸也急促了些许,不过眼睛仍紧盯着前方,她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其中一道声音就在正前方且越来越清晰,李念儿知道那东西正在一步步靠近,她稳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一小块被微光照亮的区域,那东西再靠近就会出现在那里。
李念儿焦虑地等待着,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十几倍,终于,那东西的一条腿率先迈入亮光下,接着是另一条,最后整个身躯完整地呈现在李念儿眼前。
纵使有心理准备李念儿还是倒吸一口凉气,这到底是什么?从双足站立和身上残存的布料判断应该是个人,可再细看身体特征又与正常人大相径庭,铅灰色布满褶皱的皮肤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的树皮,包裹在严重佝偻的干瘦躯干上,弯曲的脊椎异常突出,光秃秃的脑袋窄似鱼头,乒乓球大小的眼窝里玻璃弹珠似的眼珠向外泛着青光,嘴巴一直延伸至两侧脸颊。
这畸形可怖的怪物走动起来十分迟缓,李念儿注视良久,本以为它在向门口走来,结果这怪物蹒跚着拐向了一旁,再次隐没于黑暗中,看来压根没注意到门后有人。
从瘆人的叫声中李念儿知道这屋里不只一个怪物,她等待着怪物再次出现好再补充一些细节,可半天没等到,那叫声却在等待中逐渐平息,最终整座房子重新归于寂静,
李念儿犹豫要不要像陆鼎钟刚才那样猛敲房门再次唤醒那些怪物,但最终没有这么做,她从窗口收回视线平复了一下思绪,然后转身面向陆鼎钟,此时充斥这座房子的刺鼻腥味已被意识忽略。
「圣女可是看到了?」
「如果你说的是那怪物的的话,我看到了。」
「怪物……」陆鼎钟惆怅地说道「没错,就是这些怪物。」
「我现在知道了夜里怪声的源头,可谜团并没有解开,反倒更加疑惑了。」
「圣女是在疑惑那些到底是什么吧。」
「嗯。」
陆鼎钟手握烛台站着一动不动,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无奈,抑或两者皆有。李念儿静静地等待着,等着陆鼎钟告诉她一切。